Vogel Zine 浮果誌

吳明益

麥田，2015

我最早的一台單車是幼稚園中班時我母親帶我到大龍峒後面的車行買的，這台單車買後因為我克服不了恐懼感，所以整整在我家擺放了2年，直到國小1年級才學會保持平衡。而後舉家搬到其他地方，我買了新的單車，已經忘了究竟是如何處理掉我人生中的第一台單車？是送人了？還是被偷走了？

每一台單車都有一個故事，單車作為一個代步工具，和人產生了臍帶般的聯繫，許多的回憶因為單車上的人而造就了風景視覺感受的不同。而單車不僅只是交通工具，在歷史的挪移下，也可能是一台移動型的戰爭工具，例如二次大戰穿梭在馬來半島最終到達新加坡，帶來毀滅和大東亞共榮圈希望的銀戰部隊。同時，為了銀倫部隊作戰而生的單車，又輾轉來到了退伍軍人的手上，成了一把開啟奇幻旅程的鑰匙。

吳明益的《單車失竊記》從前作《睡眠的航線》繼續延伸，離家失蹤的父親騎走的幸福牌單車，多年後再次出現於主角小程的眼前，挖掘出更多故事，咖啡館的阿達、夢想成為戰地攝影師的阿巴斯、以自己的母親為靈感寫出臺灣捕蝶記憶的薩賓娜以及象的回憶。人物和故事彷彿是骨牌效應，牽動著彼此。

整部小說分成了兩個環節，一是這些人物所勾織出的戰爭，從銀戰部隊的開始、叢林戰的洗禮、台人子弟兵送至日本成為高工隊再到日本戰敗、台灣發生228事件，戰爭在這部小說裡面是很重要的主軸，主角人物都直接間接的和戰爭有了關係，親身參與或是日後的追尋，故事就像後來被巴蘇雅埋在叢林裡的單車，偶然的機會從深層的土壤裡再度出現於大地，捕捉住每一個急欲升天的靈魂。吳明益老師在戰爭這一塊作了充足的研究，並在寫作的過程中實地造訪了當年台人子弟送去日本的原地，所以每一分地描寫都極生動自然。

對於戰爭這兩個字，我們都離得太遠，普世的正義又太過廉價，彷彿每個人都可以在網路上透過亢進的言論來表達正義和對邪惡的譴責，啃食著他人的回憶，依靠他人回憶而讓自己閃閃發光。小說中，阿巴斯到了各個地方拍攝戰地的照片，卻沉重的被擊倒，他說"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如果你直視太陽太久，眼睛就會留下傷痕"，對於戰爭我們還是說的多但體悟的少。

在這本小說中有關戰爭的描述，不只是圍繞在如何作戰，還有著人與自然的相處，寫到了日治時期因為戰爭而被殺害的動物，以及兩頭重要的大象：瑪小姐和阿妹(也就是後來台灣最知名的一頭象─林旺)。這兩頭象在戰爭中有不同的遭遇，前者面臨了死亡的危機，在巧施小技下逃過一劫，後者則穿越了如同一條大蛇的滇緬公路，歷劫歸來後又橫渡臺灣海峽來到海島。

象極為聰明但也極為排拒人類，多年後穆先生來到台北動物園探望林旺時，林旺可以透過生殖器的味道而知道是故人來到。作者也以一頭象的觀點來看待一場戰爭，是如何在一頭象的身上刻下了傷痕，將它從原生地剝奪，從此成了異鄉人。

多角的視野，讓這部小說成了對話的空間，讓每一個角色都成了獨立的靜物，例如書中失蹤的父親，知道了他赴日本的過去，也曉得了他擔任裁縫師傅，也看見了他和家人的互動，卻還是很想問這個角色後來究竟消失到哪了？是走入了海？還是將單車留給了偶然經過的人，象徵著他放下了過去走入一個新的人生？或許沒有需要作者給予任何的答案，當作品完成以後，接下來的事都是讀者的事了。

另一個貫穿整部小說的主軸，是單車帶來的遭遇，包含了與人的偶遇，得以窺見對於物有所執狂的人，他們即使面對著不完美，也會努力拼湊出一個圓。在這個小說中寫到了一段關於過去台灣捕蝶時興的產業記憶，一幅幅的蝶畫是死亡的象徵，是年少告別父親和初戀愛人的回憶，後來又是為了餬口而做的手工藝，薩賓娜的小時候眼中斜斜的風景。這些故事都飄得很遠不太真實，可是細讀後卻詭麗得迷人，蝶翼被小心翼翼的剪下，磷粉透過轉印的技術成了絲綢的點綴品，無數的靈魂生與死的混雜覆蓋在溪流上，讓人想親眼目睹。

書中每個受傷的人都用了自己的方式度過這些生命中晃眼過去卻度日如年的日子，像是肺魚在乾旱的時候用肺呼吸，用黏液將四周變得潮濕，等待雨季來臨。閱讀完後，我想到了蘇打綠的《背著你》，青峰唱著副歌"背著你 得到一些時間 背著你 我按停了時間"，故事停了，小說裡的幸福牌腳踏車在病房裡面原地轉動，那個熟悉的背影讓人想起了誰，時光彷彿在那一刻停了！